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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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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神君已不再编削天书,却愈发悒悒不乐。祝阴困惑不已,他不过是欲与神君共度这山间年岁,可神君醉心于编修天书,时时冷落了他。

紫榈枫叶下,黄落草木间,红衣少年坐于抄手廊上,痴痴地呢喃。

“神君大人何时才能瘳恙呢?”

轻烟倏起,人影飘散,小蛇无精打采地盘起身子,钻入红叶底。

过了几日,神君许祝阴入房了,这回倒不是因为身子瘳健,而是因为他着实一病不起。祝阴熬了四逆汤,神君吃了仍不见转好,反倒咳得似要将心肺呕了一般。祝阴化作蛇形,去咬了几只山鸡,日日给神君做芙蓉凤脯,欲滋补他身子,但神君也不爱动筷,那山鸡最后仍落了蛇肚。

祝阴忙上忙下,劳形苦心。服侍神君吃了沿阶草根汤后,他伏在榻边,眯一眯眼,便累得打起盹儿来了。

他昏沉沉地睡着,忽而觉得梦里飘来一股清冽的槐香,还间杂着些教人心动神驰的气味。似有人抚上面颊,细细描画他眉眼,又似有雨落进眉间。

祝阴醒来时,已是翌日清晨。虚牅半敞着,露出外头一片白恹恹的天。室中依然暗惨无光,剔彩柜上的掐丝瓶里歪斜地插着支风车,“吉祥安康”四个字儿在萧萧秋风里缓缓地转动。

左眼有些发胀,一刺一刺地痛。祝阴用手捂着,这是他仍为蛇形时留下的伤。有一方士剜去他眼眸,自那往后,他这眼便再未复生过。平日虽用术法拟了只金眸放进眼眶里,却不可视物。

此时他抬眼一瞧,却见神君半坐在榻上,背后垫着白地长命软枕,手里攥着鲨皮鞘,葛帐垂下来,盖住了半边脸。祝阴只能借着晦暗天光瞧见他清瘦的下巴,有种无端的素丽。

“神君大人,您醒了?”祝阴迷糊道,“我去替您烧水洗面,给您熬姜粥。”

神君点了点头,却伸手捉住了他腕节,“别急着走……我想与你说些话。”

那声音不如往时一般虚孱,平缓如流溪,教祝阴感到安心。

祝阴眉间阴翳散去,神色似放了晴,问道:“甚么话?”

他心想,看来这几日的药膳果真有效,神君将转好了。

“你可乘风远至万里,翻山越岭,不在话下。不知你还记得你许久以前在天坛山学道时的师长、门徒么?我那时闭门捉笔,不曾见过他们最后一面,他们后来可还安好?”

祝阴说:“最后一面是见过的。”他忽而咽了声,怕神君又要重燃编纂天书之意,又道,“不过安不安好,倒是别话。”

神君沉默了片刻,笑问道,“那你一个个与我说罢。迷阵子如何?”

祝阴说,“黎阳遭了旱蝗,有大饥,人相食。迷阵子饿昏了头,将缸底月影看作馒头,便跌进缸里,再未爬出来。”

说完这番话,他暗骂自己一句:骗子。迷阵子苦厄已被神君所解,饱食终日,懒怠如猪。

可神君似是并未因此话而伤悲,他只是含笑问道:“三足乌、玉兔如何?”

“三足乌因饥病而亡,玉兔痛切心骨,亦随其而去。”祝阴垂眼道。

骗子。他对自己道。那两只灵宠正如胶似漆,蜜里调油。

“左不正呢?”

“她被左氏象王接回府中,郁郁寡欢,自绝于深闺。”

并非如此。左不正后来变作了个跋扈自恣的千金小姐,负嵌玉刀,乘碧蛟云游天下。

“微言道人可好?”神君又问。

“他遭荥州人揭穿往时的风马局,被氓民乱棍打死。”祝阴说。

撒谎。他又对自己道。神君重写天书后,微言道人凭一手炼外丹术赚得盆盈钵满。胖得流油。

神君微笑:“天穿道长如何?”

祝阴说:“她本欲登天救世,可一生壮志未酬,见观中子弟下场凄零,遂投缳而死。”

他骗了神君。天穿道长后来得道,却不愿升天成仙,至今仍留于天坛山无为观,在园圃里侍弄一丛没骨花,仲春时若有男女上月老殿来求缘,便赠予一支芍药。

如今观中的每一人皆过得有滋有味,可他却为了自己心里一点晦暗的欲念而对神君信口雌黄。

祝阴如食梅醷,坐立不安。他强笑,对神君道:“神君大人,那修纂天书一事本就如豆腐垫脚,竹篮打水,只能教您心劳日拙。您闲时可修上几笔,可切莫将它放在心上。”

神君没说话,帐后静默一片。祝阴心里燎起了火,焦灼得很,方要撩帘去与他说话,却听得他清清淡淡地道:

“祝阴,这凡世就如一张绵连纸,本就是素净的,我便似污墨,一厢情愿,胡写乱画,反倒玷了人间干净。”

这话语气听来不对,祝阴心里一惊,他本想与神君说人间灾厄不尽,不可强求修尽天下命理,但如今神君却似是死灰槁木一般,倒是觉得过往所做一切皆不对起来了。

“不,神君大人,您千万别如此说……”祝阴连连摇头,此时又忽觉手上一凉,是神君的手握过来了。那指如冰似玉,带着冬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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